2022年4月30日

赫尔曼·布洛赫 | 无罪者 | 节译 || 07

   他走到楼下刚打开门,豆大的雨点便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只要往前一步,他就会淋成落汤鸡。雷雨势头正猛。闪电接踵而来,大片的水流泛着波浪冲过黑色的沥青路面,在人行道边上积得像小溪一样,在下水道格栅周围汩汩作响,然后穿过格栅坠下,几乎可以说是争先恐后地冲下。街灯和对面的一排房屋,倒映在黑色洪流之中,它们的倒影深潜不动,天上每现一道闪电,水下便多一束烟花。安紧靠在大门上,等了约莫整整半个小时后,闪电才渐渐稀疏,雷声渐渐消隐,雨势越来越缓,越来越小,直至终于消停。空气中透着宁静和凉爽。离开避雨之处后,安抬头看了看参议教师家的公寓;客厅里的两扇窗户依然亮着,相邻的两扇也亮着,它们大概是卧室窗户;只是这会儿窗帘已经拉上了。

   楼上那里是地狱,甚至是地狱的核心,虽不是唯一的,却是遍布世界各地的众核心之一。它们在德国也许比其他地方都要稍微密集一些,无处不在却又藏于无害之中;地狱的威胁隐藏着、潜伏着。城市笼罩在清凉宜人的宁静夜色中,安无忧无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感觉到了丘陵的气息,城郊无边风景的气息,有人居住却依旧自然的广阔大地。那里有一望无垠的田野,有作为树木和野兽保护区的德国森林,里面的小鹿还在吃草,野猪还在觅食,牡鹿在发情期的求偶声在潮湿多荫的地方回荡。牛铃叮当,在山间脆响,农民们每日辛苦劳作,既不在乎是谁统治自己,也不在乎自己内心深处翻腾着的是何等贪婪的欲望;这两者都不妨碍他们的劳作。德国人比别的人理智、谨慎,虽然也比别的人纵欲、贪婪、可怕。德国人不像别的人那么虚伪,虽然比别的人爱撒谎。因为德国人似乎天生就罕见地渴望绝对,所以必然不屑于快乐、幽默地抑制欲念,而西方人虽然有着强烈数倍的欲念,却把抑制欲念视为值得奋斗的生活方式。德国人少有幽默,即使有也是另一种幽默,一种古怪的幽默,谨慎的非此即彼的幽默。而它恰好就是德国生活方式的特点,也是其愚蠢之处,一方面鼓励完全禁欲,另一方面鼓励极度纵欲:德国人鄙视折衷办法;他将其视为虚伪和欺骗,却并没有意识到,首先,这会使他做出更严重的欺骗行为,其次,尽管他并未给自己戴上虚假光环,西方的人造光环,但他却——这当然更糟——颠倒了是非,即以非此即彼之名将自己野性未去的冷酷当作所谓的反对人类优先权利的理由,从而侵犯了权利本身。德国人的诚实是暴徒的诚实。暴徒想让反对暴力的骗子不要行骗,甚至正因如此而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但他注定仍是个乱世者,因为他的教义是杀人。一边是谎言,另一边也是谎言,中间是无限狭窄的真相之路。此路位于两个世界之间,虽已给德国人指明,却——因其不停失足踉跄——显然无法行走。德国的正路吗?“不,大错特错,恰恰相反!”扎哈里亚斯在此也会如此说,虽然他看不到真相:即这是一条令人恐惧的折磨之路。

   原因何在?安不知道答案。毕竟,这与他又有何干?他无需为此操心。他到家后就直接上床睡觉了;他也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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