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5日

赫尔曼·布洛赫 | 无罪者 | 节译 || 02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连服务员都没过来;他在外面的露台上忙碌着,他的白色围裙在渐强的微风中来回飘动。靠在吧台上的那人不为所动,像石头一样无动于衷,继续与接过他报纸的女收银员闲聊着。这是他对无名的报复——,冷漠的轻视。

   邻桌的女人说道:

   “我不担心;相反,我心里充满了希望。只是我手脚发软,他要是真的来了,我会像瘫了一样……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希望?对,希望。无名之人,活在无事之中,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他们摆脱了一切纠缠:我没有名字,我也不再想要;我已经受够了顶着这个强加在我头上的名字四处游荡,此时更是觉得,所有名字都是那么的恶心。然而,这难道不是一种空洞无用的反抗,甚至是一种对叫唤这个名字的母亲的反抗吗?他几乎哭着总结道:

   “毫无用处……”

   “好的,我们回家吧……”少年的声音说道。

   你想回家?不说我?也不说名字?这不可能,决不可能。年轻人又感到一阵头晕,他的脸-——也许还有邻桌少年的脸——变得煞白。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上一片冷汗:我有所有名字,从“A”到“Z”的所有名字,所以也就没有名字。

   这时,那女人充满不舍和悲伤地轻声说道:“啊,我亲爱的小宝贝……”

   年轻人点了点头。她现在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无名的告别。我要把串着所有名字的链子挂在我的自我身上。我要用最前面的名字,使自己成为第一个被查之人,接受全面审查,接受生死审查,即使他上衣口袋里的判决书已经签字盖章。

   靠在吧台上的那人真的抽出了左轮手枪,此刻正向服务员示范如何用枪;看来,看报是一项准备工作,一项极为正确的准备工作——,这一切为什么不反过来呢?

   服务员掂了掂这把枪的份量,然后用餐巾纸把枪管擦拭得光亮如镜。

   不,够了够了。这事跟服务员完全无关;他在完事后洗掉大理石地板上的血迹,撒上锯屑就行。为了不让他管闲事,年轻人喊道:“再来一杯!”他边喊边挥着那张一百法郎的钞票,同时这也是给枪手发出的一个孤注一掷却已毫无希望的信号。枪手当然不会把它放在心上;他继续摆弄着武器,使它随时可以开火,他,集审判者和刽子手于一身。

   大白猫阿罗埃特喝完牛奶后舔了舔胡须、脖子和尾巴,很聪明地卷作一团,睡了起来。

   在此期间,女收银员已经开始把一排酒杯放在吧台上,排成一串。每放过去一只,就有一声叮当轻响传来。左轮手枪发出喀嚓一声。乐器正在调音,年轻人心想,当所有声音全都和谐时,死亡的时刻就会到来:然后我就会栽倒在地,被他在那里刚装入弹夹的子弹击中,栽倒在大理石地板上,栽倒在大理石安德烈亚斯十字上,似乎我应该被钉在上面,钉在我的名字上。我以前不就是叫安德烈亚斯吗?可能吧,但我不记得了。不管怎样,安德烈亚斯是以安 开头的。于是他请求道:

   “从今往后,您就叫我安吧。”

   吹进来的风,此时又猛了几分,送来淡淡的洋槐香味。

   “树影婆娑,星光叮当脆响,今夜真是迷人。”那女人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道。

   “在叮当脆响的死亡星光下。”年轻人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说过这话。

   少年的声音却说:

   “今夜如此迷人,也许我会死在你的怀里。”

   “是的。”年轻人说道。

   “好,”女人的声音极其低沉地说,“来吧。”

   这时,靠在吧台上的那人动了起来。他不慌不忙,极为缓慢地动了起来。他先是从女收银员手中拿回报纸,再次敲着报纸中报导他审判结果的地方加以确认,然后慢慢地将脸转向在场的客人,虽然目光视而不见地从他们脸上一掠而过,但口中已在宣读判决了:

   “处决可以开始了。”

   判决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是不容任何异议;它传到纠缠之处,传到年轻人此刻依然着了魔似的用尽力气所盯之处,然后停在了那里。

   而安——因为他以后就想用这个名字了——说道:

   “现在,链条已经闭环,出生和入土,都有母亲在。”

   吧台前的客人不为所动。他轮了个大圈举起武器,在四周看得舍不得移开的目光中展示着它,然后一边把它藏在自己背后,一边冷漠果断地走了过来,让人逃无可逃地——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走向邻桌。因为灾难的时刻现已经到来,因为倒流的时间现已触及此刻,死亡的此刻,时间从未来跳回过去时的此刻,啊,因为此时一切重新变回过去,所以安可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掀开下一刻就将把他吞没的梦境,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来者,一边盯着来者及其走来的方向,一边向邻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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