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0日

赫尔曼·布洛赫 | 梦游者三部曲 | 第三部 || 价值崩溃 02

       在这个时代中,让人最为惊讶的,恐怕就是建筑艺术风格了。

       徒步走过这些街道后,我总是会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里。

       我根本不用特意观看房屋的正面;它们让我感到担心,哪怕我不抬眼相看。

       有时候,我会躲到那些被人大赞特赞的新建筑中,但——这肯定不公平,梅塞尔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建筑师——我总觉得,梅塞尔设计的哥特式百货商店看起来有些可笑,而且这是一种令人厌恶和疲惫的可笑。

       这让我感到非常疲惫,几乎让我对古典风格的建筑失去信心。但我还是喜欢申克尔建筑风格的恢宏粗犷和简洁纯粹。

       我相信,怀着讨厌和憎恶之情欣赏建筑艺术表现形式的时代,历史上从未有过;这都留给了我们的时代!

       在古典主义兴起之前,建筑是一项自然功能。

       也许,人们根本不会去看新建筑,就像人们用不着去关心一棵新栽的树一样,但只要看到了,人们就会知道,有什么美好自然的事情发生了;歌德时代的建筑在歌德眼中就是这样。

       不,我不是唯美主义者,也肯定从来都不是,尽管有些方面可能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我同样也很少对往事多愁善感,为既往时代涂脂抹粉。

       不,隐藏在一切厌恶和疲惫之后的,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传统认识,即对于一个时代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时代风格。

       在人类历史上,每个时代都有鲜明的风格,尤其是建筑风格,而且也只有有鲜明风格的时代,才称得上是一个时代。

       也许有人会反对我的观点,认为我是营养不良才会如此疲惫和敏感的。也许有人会对我说,这个时代有非常简洁的机器风格、大炮风格和钢筋混凝土风格,也许有人会对我说,这个时代的风格要隔几代才会被人理解。

       嗯,每个时代都有一种小风格;甚至折中主义[1]盛行的德国经济繁荣时期,也都有自己的风格。

       我甚至承认,风格意志已经被技术抛在身后,新材料还没有获得相应的表现形式,所有令人担忧的比例失调问题,目前仍然无法解决。

       毕竟,无人可以否认,新的建筑形式,无论是决定于新材料,还是决定于个人的无能,都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甚至是故意放弃和肯定有理由放弃的东西,使新的建筑形式截然不同于以前任何风格的东西:装饰的特点。

       当然,人们也可以将其誉为优点,并坚持认为,人们现在才懂得如何合理应用材料,在建筑设计中放弃画蛇添足式的无用装饰。

       但“合理应用材料”这个术语不就是个现代的流行语吗?难道哥特式风格或其他某个时代的建筑风格都不符合材料特性的吗?

       把装饰看作画蛇添足之举的人,不明白建筑的内在逻辑。

       “建筑风格”是一种逻辑,一种贯穿于下至平面图,上至顶部轮廓这个建筑整体的逻辑,而在这个逻辑内部,装饰仅居末尾,只能在小处体现统一和划一的整体主导思想的细微差异。

       无论是不能还是拒绝使用装饰,在这里并没有任何区别,仅意味着,这个时代的建筑艺术表现形式与所有早期风格都截然不同。

       只是,明白了这一点又有何用!

       装饰形式既不能通过折中主义塑造出来,新的装饰形式也不能在不沾染凡•德•威尔德式可笑风格的情况下,通过人为方式创造出来。

       我心里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担心——我担心,我知道,这种建筑风格不再是一种风格,而仅仅是一种征兆,是一种思想状态的不祥之兆,而这种思想一定是这个野蛮时代的野蛮思想。

       唉,看到这种风格,我就感到心累。

       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走出家门。


[1] 折衷主义建筑是十九世纪上半叶至二十世纪初,在欧美一些国家流行的一种建筑风格。折衷主义建筑师任意模仿历史上各种建筑风格,或自由组合各种建筑形式,他们不讲求固定的法式,只讲求比例均衡,注重纯形式美(见百度百科的词条“折中主义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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